那群人像喪屍一樣撲了過來, 周身散發著腐敗的氣息。他們人數有五個，每個人有高有矮，有胖有瘦, 五官迥異, 唯一相同的是他們雙眼深陷，眼眸無神, 一臉木然，動作呆滯而笨拙, 但極其迅速。

顧燁無法得知他們是通過什麽判斷的方向, 是形象, 亦或是聲音，但這群行屍走肉一樣的“人”無比精準地找到了他們的所在。

第一個奔過來的是一個身材文弱的男人。男人穿著襯衣和羊毛衫，鼻梁上文質彬彬地架著眼鏡片, 年輕而蒼白的皮膚生出密密麻麻的深褐色屍斑，他的右邊眼睛掉了一片眼皮，裏面黑色的眼珠搖搖欲墜。他向小丁猛地撲了過去，下顎骨發出咯吱兩聲, 蒼牙大張大合，直向小丁的脖頸咬去。

小丁嚇傻了，哇哇大叫, 兩手兩腳拼命在半空中撲騰。那人的手正按在他的喉嚨上，他被釘在書桌上，根本無法逃脫。小丁右手在桌面上胡亂摸索，摸到一本大部頭書本, 十指一收，猛地抓起書脊，死命向那人的後腦勺砸去。

那人的腦袋頓時歪了一下，像彈簧一樣左右晃動，小丁接著來了第二下、第三下……血，和不是血的另一種液體同時從後腦砸出的窟窿中冒了出來，小丁只覺滿手滑膩，這才反應過來這次的“人”是“活人”，立刻啊啊大叫道：“顧燁！顧燁！他們是真的，他們是真的！”

顧燁和譚林這邊戰況並不樂觀，這一次他們的對手實在太多。喪屍們似乎有自己的作戰方針，采用人海戰術，四人一擁而上，默契地率先攻擊較為弱勢的顧燁。他們似乎有無數只手，無數張嘴，鋼鐵一樣的手指緊緊抓住所有他們觸碰到的東西，然後不管不顧地往嘴裏塞。顧燁被折騰得幾乎要發瘋，只覺自己渾身上下無論哪裏都發酸發痛。他已經沒了章法，純屬“醉拳”，打哪兒是哪兒，一打便用盡力氣，竟也沒讓自己吃著大虧。

譚林身體機能並未恢覆到最佳狀態，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，對付這麽幾人綽綽有餘。他右手拎起纏住顧燁的兩只小個子喪屍，然後左手鉗上後脖，毫不猶豫地擰斷，只聽咯噔兩聲，頓時沒了動靜。緊接著回身，踹斷另兩人的小腿骨。幾人在地上滾做一團，半天沒爬起來。解決完這一切後，譚林一彎手臂，將顧燁後腰勾住，將他帶進懷裏，然後往外狂奔，向小丁大喊一聲，“跟上！”

顧燁眼角餘光向後掃過，只見倒在地上的喪屍手腳開始動彈，他們被摔壞擰斷的脖頸綿軟地垂在身側，然後斷裂的地方開始愈合，肉眼可見的一點點變得筆直而堅硬，生長出比剛才更堅硬的鐵骨。他們的身體關節咯吱作響，並茁壯成長，再次來勢洶洶地向他們追了過來。

小丁氣喘籲籲，問道：“去哪兒？”

譚林緩了幾步，他環顧四周，敏銳的目光不放過圖書館的任何一個角落。現在他們在圖書館二樓，走道兩端全是書架，很好地阻隔了視線，如果喪屍是通過視覺判斷方向，那麽這對他們大大有利。

突然下課鈴響起，下午的第一節課結束。下課的同學進入圖書館自習，一大波學生手捧書卷，源源不斷地從入口進來。

顧燁頓時慌了神，他趕緊從二樓扶手向下看，只見一樓那群新來的同學和剛剛那幾個人一樣面色蒼白，神情木然，嘴唇發青……

“他們，他們到底有多少？”小丁恐慌道。人實在太多了，到處都是，不僅如此，他們還有極其強大的自愈能力，打不死，幹不掉，像一群蝗蟲，過境之後，寸草不生。

樓下的“人”也聽到他們的動靜，一個“人”擡起頭來。他有一雙深褐色眼珠，深深下陷的眼眶盛著眼珠有點艱難，這個動作讓眼珠有掉在地上的危險。這雙眼睛對上顧燁的，顧燁頓時後背一陣發涼，膽寒道：“回去，上樓！上樓！”

以前顧燁總不明白，為什麽在電影裏，主角遇到危險的時候，總會往高處跑，高處往往沒有路，最後只能信仰之躍，他不明白為什麽要去吃這個苦頭。而現在他算是明白了，因為除了高處，其他地方沒有路。

身後傳來一陣騷動，他們追了上來。包括那五個再次覆活的喪屍。他們從兩側的樓梯一同而上，組成一支龐大的隊伍，死死咬在他們身後。他們一路狂奔，幾乎要將肺給跑炸掉，也僅僅只比喪屍領先幾步，只要他們稍慢一點，便會被身後的喪屍撕成碎片。

狂奔中，顧燁忍不住回了一次頭。他看見身後洶湧的人潮，這些人面色蒼白，嘴唇發青，神色木然，這一眼讓他突然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情緒排山倒海一樣洶湧而來。

這是所有人的情緒，身後數百喪屍各色情緒全部聚集成了一團混沌，像整個宇宙一樣全部壓在他的心臟上，他無法思考，無法行動，甚至無法喘息，只能像一根木頭一樣，直直地像前方倒去。

一雙大手抓住他的後背，譚林將他往上一提，大喊道：“把你的手給我！”

顧燁用了自己最後一點意識，將汗涔涔地手遞了過去。譚林立刻抓住了他，十指緊扣，他抓得極其用力，幾乎要將他十根手指骨全部掰斷折碎，然後吞入肚內。而與此同時，一股屬於譚林的情緒也湧了過來。

譚林的情緒是寧靜的，像一灣淺淡的泉水頓時將鋪天蓋地的恐慌和焦慮沖淡，他的鎮定像一面用水做成的薄刃，無堅不摧，戰無不勝。

顧燁頓時明白，為什麽自己那麽迷戀譚林的存在。那並不是對他強大武力的崇拜，也不是對強者本能的愛慕，而是因為那股蘊藏在他身體深處的寧靜與堅定。只要在他身邊，無論發生什麽，他都不會慌張。現在他才慢慢明白，那是因為他感受到了譚林的情緒，譚林的情緒移情到了他的身上。

他們緊緊牽著手，繼續拼命向上跑。圖書館一共有五層，最後他們已經到達了頂層。頂層是一間雙開大鐵皮門，門沒上鎖，一只牛鼻鎖松松垮垮地掛在門閂上，顧燁立刻將門鎖扔了，推門鉆了進去，然後反手將門頂上。然而就在他們差一點便要將門關上的時候，一個“人”的手臂強行伸了進來。

他的手臂以鋼筋為骨，五根手指弓起，指尖豎立在墻面上，然後猛地用力，硬生生戳進水泥墻壁裏，陷入半個指節，緊接著，他的手橫著抓起，扣下巴掌大小的一塊墻灰。

“啊！”三人使了全身氣力，將這只手擠出了門外，大門嘭的一聲關了起來。

他們立刻用書架頂住。身後鐵門傳來砰砰的撞擊聲，那些“人”正在不屈不撓地撞著大門。他們人太多了，並且有非人的體力與執著，不將鐵皮門撞出一只大洞來不會停歇。但他們至少暫時安全。

“唔……”小丁驚魂未定，坐在地上喘氣，問：“這裏是哪兒。”

顧燁掃過房間，身後書架上以年代為編號的書架，於是說：“檔案室。”

“檔案室？”小丁欣喜道：“誒，那應該可以找到不少好東西……”他小丁的腳突然踩到一只透明塑料小瓶，小丁撿起來一看，裏面裝了幾枚白色藥丸，“咦，這是什麽？”

這東西應該是剛剛那擠在門縫間的“人”身上掉下來的。

小丁有點好奇，便將小瓶擰開，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，說：“這是啥味兒啊？這麽難聞。”

顧燁回頭嚇了一跳，立刻拍了小丁手背一把，“又不是什麽好東西，哪兒能隨便聞。”

小丁說：“這到底是啥啊？是不是治病的？”

顧燁搖搖頭，不可能，“他們看上去像有病的嗎？”

小丁說：“那倒沒有，倒像嗑藥的了。”

顧燁拿著塑料瓶看了看，塑料瓶的表面寫著一行字，——聰明藥。

“聰明藥？”顧燁喃喃自語，這玩意兒他似乎在哪裏聽過。

小丁一聽，立刻說：“聰明藥？這個我聽說過。”

“那是什麽？”顧燁問。

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，說：“那啥，我不腦子不怎麽好麽，所以高考那會兒，我媽特擔心我，生怕我考不上好學校。父母嘛，總為孩子好。他們想我上名校，以後找個好工作，於是給我弄了個體育特長生的身份，這樣高考只用幾百分就能上重本。但就算如此，我媽還是怕我不過線，於是考試前給我大補特補，想提高下成績。那會兒六個核桃成箱成箱往家買，還有什麽豬心豬肝，說吃啥補啥，活活把我吃成一頭豬了。後來我媽一朋友跟媽說，現在市面上有一種新出的藥品，叫什麽聰明藥，說吃了之後耳聰目明，可以提高成績，我媽便花了大價錢，給我弄了好幾箱。”

顧燁說：“你吃了嗎？有用？”

小丁摸了摸下巴，說：“難說了，我才吃了一次，結果就同一天，我放學偷偷和朋友一起去吃烤串，把肚子吃壞了，上吐下瀉，差點送急癥。我爸媽還為這破事兒大吵一架，我爸硬說我是被我媽亂弄來的藥搞壞了肚子，我媽大罵我爸不管我，總之弄得誰都不怎麽好看，那箱藥我媽也不讓我吃了。最後高考分數剛好夠線，一般般，算正常發揮吧，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吃的那顆藥起了作用。”

顧燁想了想，說：“不是。一鬧肚子，什麽靈丹妙藥都跟沒吃一樣了。”

看著塑料小盒，顧燁思緒向後退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。顧燁手不自覺地攥緊藥盒，“這是王醫生研制的藥物。”

小丁說：“什麽？我吃的藥是王醫生發明的？”他張開嘴巴，連吐著舌頭說：“靠，我真不該吃的，太特麽嚇人了。”

顧燁說：“聰明藥的主要作用是刺激大腦功能，能短期增加大腦活性，提高記憶力和註意力，並不是真的什麽提高智商。”

顧燁腦中頓時燃起一團花火，他一下全並白了。

他食指輕輕敲了敲前額，嘆息道：“這是王醫生的第二次嘗試。”

王愛迪不是一個容易服輸的人。

當他的第一次實驗失敗後，他並沒有氣餒，而是迅速展開第二輪新型實驗。這一次，他采用的不再是物理療法，而是化學療法，用藥物開發人腦。然而現在的問題是，他一個計算機專業的學生，又是如何研制藥物的呢？

顧燁低眸看著手心裏小小塑料盒裏白色的藥片。

白色藥片也看著他，他們似乎在對視，又似乎在談話。他的手心微微發癢，像有一片羽毛在挑逗著他，讓他情不自禁地動了動手指。他的體內漸漸形成一股沖動，這是一種屬於贏君子的沖動，那藥片在誘.惑他——吞下我把，吞下我，你便知道了，你便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……

不知不覺地，他的手指開始自己動作起來，指尖碰到盒蓋的邊緣，然後旋轉開來，旋轉式的蓋子擰開毫不費力，白色藥片落在他的手心上……

“顧燁，你在幹什麽？！”譚林方才在觀察房間橫梁的走勢，這時回頭才發現顧燁的舉動，他只覺血液都凝固了。他立刻向顧燁撲了過去，用手掰開他的嘴巴，手指伸進他的咽喉，他臉色鐵青，渾身發抖，低吼道：“給我吐出來，吐出來！”

微微發苦的藥片已經順滑至他的喉嚨，屬於譚林的恐懼被一股更壯闊的不安所取代。這一次他感覺到的是所有購買藥丸的人的情緒——焦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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